“难道真的要在这里住一辈子吗?”
搬进浦江镇世博家园的第一天,陈建萍和家人一声长叹。那是2006年,陌生环境的冷清和生活配套的缺乏,甚至让她萌生回市区租房的念头。
但陈建萍毕竟安顿了下来,并且应聘成了居委干部。与她同时搬来的邻居们,反应则激烈得多。远离市中心的环境带来巨大的心理落差,他们认为自己“到乡下来了”。人们怨声载道,一度每天都有居民到居委吵闹,某日甚至有人集聚示威,堵了一条路。
也有人通过日常生活发泄怨气。在世博家园的动迁小区,曾出现不少菜地,以致小区绿化斑驳不堪。社区干部一了解,发现是市区动迁居民所为,对方理直气壮:“都到乡下了,还不能种菜吗?”
“乡下感”在市区动迁居民中弥漫,很多人迟迟不把户口迁来新居。与此同时,大批因土地征用而动迁入住新社区的本地农民,也面临重新适应的过程。浦江镇社区管理办公室主任顾红回忆,不少动迁农民起初也不愿把组织关系转到社区。许多人对新社区缺乏兴趣,更喜欢回农村的活动室坐坐。
作为新社区的两个主要成员群体,市区动迁居民与本地动迁农民间的关系异常微妙。他们大多“不相往来”,相当一部分人甚至心存偏见。“‘上海人’看不起本地的‘乡下人’,本地人也看不惯一些‘上海人’。”世博家园一居委兼有市区和本地动迁小区,居民区党总支书记许玲花对此感触最深。
在行政体制和管理力量尚未突破镇级标准的浦江镇,大型居住社区的兴起给社会管理带来巨大压力。在镇党委书记潘金平看来,如果任凭居民们的怨气扩散,只会加大社区治理的难度。为此,浦江镇通过多种细节,试图推进这些新成员尽快排解“异乡感”,增强“家园感”,适应新生活。
针对市区导入居民,他们一方面努力满足其生活服务需求,一方面也尝试建立组织,从动迁居民中选拔产生居委干部。镇里还为相关居委增加活动及帮困、助学经费,让居民们逢年过节或遭遇困难时,都能感受到“新家的关爱”。
对办喜事要“大吃三天”的本地农民,镇里专门在新小区里为其建起 “农民食堂”——“本地人不喜欢饭店,新房子又没过去大,那么就把酒席摆到‘食堂’来。”潘金平介绍,“食堂”最多可同时摆200桌,社区只收少量场租费,“买 烧”全交给居民自己办,“他们很高兴”。
而在2006年,世博家园成立了第一支中老年拳操队。这是当地首批群众文体团队之一,最初的目的是让动迁居民 “有点事做”。此后,各式文体团队越来越多。社区干部们发现,居民们“玩性渐浓”,原本尴尬的社群关系也随之悄然转变。
来自黄浦半淞园地区的杨龙宝,是几十年的沪剧迷。因为担心“乡下没地方唱戏”,他一度不愿迁至浦江;搬来后,自己也要隔三差五回一趟市区,约几个老伙伴唱几段。
直到结识了本地的琴师老张,杨龙宝才结束奔波。老张告诉他,浦江有一个“沪剧沙龙”,可以一起玩。老杨就此加入了本地戏迷的行列。接着,这支由本地农民发起成立的社团,“城里人”来了第二个、第三个……直至占据半壁江山。
市区动迁居民找到了尽兴之所,他们也得到本地戏迷的由衷欢迎——“城里人”会乐器,这恰是本地沙龙的短板;本地人吐字中的乡音,他们也能帮助矫正。在日复一日“以戏会友”的过程中,沪剧沙龙不断壮大。他们还在社区办起“大家唱”,请来对动迁尚存怨气的居民,让他们 “唱一唱,开心一点”。
就在不久前,沪剧沙龙到浦江镇召稼楼的古戏台上演了一出《大雷雨》。那段著名的《人盼成双月盼圆》里,市区动迁居民丁文彪唱惠卿,本地动迁农民曹荣娟唱若兰,表演珠联璧合。沙龙负责人瞿美芳坐在台下,亲耳听到身边观众的议论:“上海人和乡下人,居然白相得介好哦!”
但在“上海人”杨龙宝看来,这已不再是新鲜事。几年下来,他的心里没有了“上海人”和“本地人”的分野。他甚至很少再回到市区,“我已经变成了浦江人,不用回去了。”